题记:“内心所欲的东西都可归结为水的形态。”——保罗•克洛代尔
水的呓语
文:陈海燕
观看《水》所有参展作品,刨除表现和形式的不同,发现其中一些作品是对水进行个体经验的视觉呈现,一些则聚焦当下现实层面的人文关怀,还有一些进入到深层次的哲学思考。对于最后这部分作品,我个人是偏爱的,这类作品的艺术价值就在于具有探索性和启发性。当然,艺术没有绝然的高下,只存在理想“读者”和欣赏角度的不同。对于主题群展来说,每个参展的艺术家通过对“水”进行思考、创作和呈现,殊流而同源,又最终汇聚成灵动着思想波光的一幕水景,这样的展览对喜欢艺术又热衷思考的观者甚至艺术家本人而言,都是一场有裨益的视觉盛宴。
关于“水”这类司空见惯又博大精深的元物质,前人的表述已如洪水般泛滥。诚实地说,为尽可能免去流弊和俗套,我在自己的思考里枯坐了很久,漫长到自我被沁出的汗腐蚀了部分意志。然而正是这汗液,即水被人体吸收、加工和排放后,成为具有降解过热体温和焦虑情绪的清凉剂,在带走体内废料的同时又产生了酸性的腐蚀作用,必须被冲洗掉,以维护体格卫生。在喝下大量冰水补充体液后,我忽然意识到中文“水”和英文“water”都可作动词,滋润、消解都是水的“动作”,水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概念。相对宏观深邈的宇宙来说,水的形而下是生命得以诞生和维护的本源,是人、动物或植物,乃至整个水蓝色地球最主要的构成物质。在微观世界中,水以单纯一个氧和两个氢的无机分子结构形式与其他物质进行融合而改变性状,利用自然化合力量异变成汗、泪、血、津液、汁液等各种样态的生命有机体液,或是形成液态、固态、气态或汽态的江河湖海、冰霜雨雪、云汽雾露等,而社会生产活动和商业消费又人工制造出各种饮料,药剂、制剂……,也就是说水借助自然或人工的外力作用,通过溶解或消解他质的方式存在。从形而上的层面说,水是一种相对 “黏性”的元物质,是胶质,把各种物质聚合在一起,是物态形象的载体也是供体,从而具有了哲学意态上的“母性”特征,比如孕育、催化、滋养、接纳、融合、包藏,甚至消融。
这个母性意象,显然催生于俄狄浦斯恋母情结,如文学中“春水”含隐的耽美,声色款款,充满着温情和柔美的心象。因此,择水而居的农耕文明常将川流不息的大江大河指称为“母亲河”,将其中的水喻指为 “乳汁”,意象出纯白色,比拟无瑕、无邪和无私的情感力量,成为哺育和喂养干渴饥饿生命与文明的象征。同样的意象还在于,人们将童年放入摇篮里安睡,将成年跃入水中凫游,将老年静坐于夕阳下的摇椅,任身体轻轻摇晃,享受自然界这最神秘的惬意,仅仅因为这样的摇晃才更接近人之初浸淫在子宫羊水中的记忆。在这充满诗学物质想象的水梦里,在这样恩重如山的庇佑下,母性的水将“生”的意象表现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人们诗化了秋水绵长的深情,忘却了流年似水的伤逝,在一种充满模糊记忆和预见性的遐想里幻想母性的水同样可以将死亡摆渡在永恒的轮回中。当随同流水而逝去的生命渡过冥界的忘川河,喝下一碗忘情今生的孟婆汤之后,人们相信水终会将生命带回人间。水生万物,万物又皆可复归于水,潆洄和流动就是水的本质,而时间又是流动的本质。水,最终在幻象里用母性温和绵软的手抚慰着伤痛,治愈了灵魂深处的忧伤,以利万物而不争的性聪情善成就灵智,终极为“上善”的拟称。
然而,在阴阳五行中,水是北方玄武,掌管生殖和司命,是深渊无垠的黑色,可以克火,亦可被土所伤。当骄纵的生命和文明总是无休止地索取,当爱的付出总被辜负轻贱时,水的性情开始寡合,而当不安渐渐变成暴戾,暴戾升级为暴力时,带有腥气的红色便开始滴入水中。此时,水已然不复均质和纯粹,失去了“万物之准”的脾性,不再遍养天地万物而无自己所欲,这位可通冥界的北方水神丢掉母性,成为威武的真武荡魔大帝,披发仗剑,彪悍地抽干河流,藏匿地下水层,又喜怒无常地发动洪水,掀翻水中的木舟,将一贯“循道而行”的平正丧失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凶怒,随红色意象地持续涌入而变得越来越浓稠和粘腻,失去了水原本所具有柔和轻盈的流动意象,在心理上逐渐滞重成黏糊的、痛苦的,乃至腥臭发黑的液体,并成为血液“不幸”的象征。当这些“不幸”的液体被注入生命体之后,便形成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生命的饥渴演变为狞厉贪婪狂魔般的嗜血,成为维护并制造各种欲望、诱捕、猎杀和牺牲的象征,以至困境中的怯懦生命和虚伪文明不再敢直面、正视和改变,即使血同样曾是至高无上的生命之水!同时,那些看不见的“气态”仍像一个可恶鬼祟的蒸馏者和利欲熏心的奸商,用物质相吸的原理和恶水钻营的技巧执意烤干和夺走最后一滴水残存的温柔与洁净,留下一道道吸收了所有黑暗物质和阴影的臭水沟,散发阵阵刺鼻而绝望的死亡气息。
垂死的人们和鱼儿一起在龟裂的河床上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期待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驾着铜蹄金髦马车飞驰而来,期待他将手中的三叉戟奋力掷向空中,期待神迹因此能从岩石涌出至少一泓清泉。这幻象是对酒神精神的膜拜和放纵本能的宣泄,是对黑暗大海浩瀚恐惧的征服和无畏,是对冥界幽灵黑色死水蔑视的雄心和勇气,亦是对源头活水的永恒向往和忠贞,成为生命意志力用激情和艺术混合黑色水物质加工制造出的铅灰色的强力胶,通过异化的能量,澎湃豪情悲生悯死,将那些被掳掠走涣散了的水蒸汽重新凝合,集结胶合成彼岸乌有乡天空上的大气层,并蒸腾出弥漫的水雾和磅礴的大雨,在干涸的土地上重新汇聚起清洌的汩汩湍流。屈大夫亮烈着气节纵身跃入,发出慷慨天问:“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这是对水纯净象征的追随,质洁来要还洁去,将生命欲望的本原纯化。因此,水在精神世界里升华为“圣水”,具有净化的象征,可以洗濯生命沾染的一切尘垢与污秽,这样的象征风行于宗教和习俗的仪式中,甚至依傍在每一次灵魂滴落的泪水里。
当天下至柔的水和心灵深处的思绪一起潜深流静,现实世界就幻化成自恋的那喀索斯,正心如止水,观照时间,观照空间,观照生与死,而当他虔诚歌唱时,光鉴的水面将如水晶那样映射出一片理想诗化的镜像。因为,水是有情感的,这就是水的呓语。
关于“水”这类司空见惯又博大精深的元物质,前人的表述已如洪水般泛滥。诚实地说,为尽可能免去流弊和俗套,我在自己的思考里枯坐了很久,漫长到自我被沁出的汗腐蚀了部分意志。然而正是这汗液,即水被人体吸收、加工和排放后,成为具有降解过热体温和焦虑情绪的清凉剂,在带走体内废料的同时又产生了酸性的腐蚀作用,必须被冲洗掉,以维护体格卫生。在喝下大量冰水补充体液后,我忽然意识到中文“水”和英文“water”都可作动词,滋润、消解都是水的“动作”,水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概念。相对宏观深邈的宇宙来说,水的形而下是生命得以诞生和维护的本源,是人、动物或植物,乃至整个水蓝色地球最主要的构成物质。在微观世界中,水以单纯一个氧和两个氢的无机分子结构形式与其他物质进行融合而改变性状,利用自然化合力量异变成汗、泪、血、津液、汁液等各种样态的生命有机体液,或是形成液态、固态、气态或汽态的江河湖海、冰霜雨雪、云汽雾露等,而社会生产活动和商业消费又人工制造出各种饮料,药剂、制剂……,也就是说水借助自然或人工的外力作用,通过溶解或消解他质的方式存在。从形而上的层面说,水是一种相对 “黏性”的元物质,是胶质,把各种物质聚合在一起,是物态形象的载体也是供体,从而具有了哲学意态上的“母性”特征,比如孕育、催化、滋养、接纳、融合、包藏,甚至消融。
这个母性意象,显然催生于俄狄浦斯恋母情结,如文学中“春水”含隐的耽美,声色款款,充满着温情和柔美的心象。因此,择水而居的农耕文明常将川流不息的大江大河指称为“母亲河”,将其中的水喻指为 “乳汁”,意象出纯白色,比拟无瑕、无邪和无私的情感力量,成为哺育和喂养干渴饥饿生命与文明的象征。同样的意象还在于,人们将童年放入摇篮里安睡,将成年跃入水中凫游,将老年静坐于夕阳下的摇椅,任身体轻轻摇晃,享受自然界这最神秘的惬意,仅仅因为这样的摇晃才更接近人之初浸淫在子宫羊水中的记忆。在这充满诗学物质想象的水梦里,在这样恩重如山的庇佑下,母性的水将“生”的意象表现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人们诗化了秋水绵长的深情,忘却了流年似水的伤逝,在一种充满模糊记忆和预见性的遐想里幻想母性的水同样可以将死亡摆渡在永恒的轮回中。当随同流水而逝去的生命渡过冥界的忘川河,喝下一碗忘情今生的孟婆汤之后,人们相信水终会将生命带回人间。水生万物,万物又皆可复归于水,潆洄和流动就是水的本质,而时间又是流动的本质。水,最终在幻象里用母性温和绵软的手抚慰着伤痛,治愈了灵魂深处的忧伤,以利万物而不争的性聪情善成就灵智,终极为“上善”的拟称。
然而,在阴阳五行中,水是北方玄武,掌管生殖和司命,是深渊无垠的黑色,可以克火,亦可被土所伤。当骄纵的生命和文明总是无休止地索取,当爱的付出总被辜负轻贱时,水的性情开始寡合,而当不安渐渐变成暴戾,暴戾升级为暴力时,带有腥气的红色便开始滴入水中。此时,水已然不复均质和纯粹,失去了“万物之准”的脾性,不再遍养天地万物而无自己所欲,这位可通冥界的北方水神丢掉母性,成为威武的真武荡魔大帝,披发仗剑,彪悍地抽干河流,藏匿地下水层,又喜怒无常地发动洪水,掀翻水中的木舟,将一贯“循道而行”的平正丧失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凶怒,随红色意象地持续涌入而变得越来越浓稠和粘腻,失去了水原本所具有柔和轻盈的流动意象,在心理上逐渐滞重成黏糊的、痛苦的,乃至腥臭发黑的液体,并成为血液“不幸”的象征。当这些“不幸”的液体被注入生命体之后,便形成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生命的饥渴演变为狞厉贪婪狂魔般的嗜血,成为维护并制造各种欲望、诱捕、猎杀和牺牲的象征,以至困境中的怯懦生命和虚伪文明不再敢直面、正视和改变,即使血同样曾是至高无上的生命之水!同时,那些看不见的“气态”仍像一个可恶鬼祟的蒸馏者和利欲熏心的奸商,用物质相吸的原理和恶水钻营的技巧执意烤干和夺走最后一滴水残存的温柔与洁净,留下一道道吸收了所有黑暗物质和阴影的臭水沟,散发阵阵刺鼻而绝望的死亡气息。
垂死的人们和鱼儿一起在龟裂的河床上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期待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驾着铜蹄金髦马车飞驰而来,期待他将手中的三叉戟奋力掷向空中,期待神迹因此能从岩石涌出至少一泓清泉。这幻象是对酒神精神的膜拜和放纵本能的宣泄,是对黑暗大海浩瀚恐惧的征服和无畏,是对冥界幽灵黑色死水蔑视的雄心和勇气,亦是对源头活水的永恒向往和忠贞,成为生命意志力用激情和艺术混合黑色水物质加工制造出的铅灰色的强力胶,通过异化的能量,澎湃豪情悲生悯死,将那些被掳掠走涣散了的水蒸汽重新凝合,集结胶合成彼岸乌有乡天空上的大气层,并蒸腾出弥漫的水雾和磅礴的大雨,在干涸的土地上重新汇聚起清洌的汩汩湍流。屈大夫亮烈着气节纵身跃入,发出慷慨天问:“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这是对水纯净象征的追随,质洁来要还洁去,将生命欲望的本原纯化。因此,水在精神世界里升华为“圣水”,具有净化的象征,可以洗濯生命沾染的一切尘垢与污秽,这样的象征风行于宗教和习俗的仪式中,甚至依傍在每一次灵魂滴落的泪水里。
当天下至柔的水和心灵深处的思绪一起潜深流静,现实世界就幻化成自恋的那喀索斯,正心如止水,观照时间,观照空间,观照生与死,而当他虔诚歌唱时,光鉴的水面将如水晶那样映射出一片理想诗化的镜像。因为,水是有情感的,这就是水的呓语。
完
2015.07
部分作品图
曹鑫 (点入ANART作品链接) _面孔 43,33×26.5cm,纸本综合材料,2013
柴一茗 (点入ANART作品链接) _梦幻泡影,106×41cm,综合材料,2014
董文胜 _小水花,33x26cm,银盐纸基纸,2012
郭棚 _立,66×26cm,艺术微喷 艺术纸,2015
韩磊 _苏州博物馆 02,145×190cm,艺术微喷 艺术纸,2014
韩子健 _沙之书,80×70×3块,2008
洪磊 _心经,55×36.5cm,艺术微喷 艺术纸,手工着色,2015
罗永进 _异物 · 纱窗,屏山,60×40cm,艺术微喷 艺术纸,2015
沈也 _金法 1,240×55×30cm,宣纸、大漆、金箔,2015
苏家喜 (点入ANART作品链接) _雨水,23×45cm,纸本丙烯,2015
张墨柳 (点入ANART作品链接) _双跳,56×78cm,纸本水彩,2014
朱兵 (点入ANART作品链接) _海 05,130×97cm,布面综合材料(丙烯+色粉),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