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厌倦了浮白,朦胧中、暗地里,才可以无尽。”
泥足今生
文:陈海燕
2016年的阳春三月,陈农展出了《丝绸之路》第一个系列作品之后,便从我的视界消失了。时隔两年,陈农再次归来,掸落一身尘土,依然如故,静静地拿出了《丝绸之路》系列的二和三。我追问:“以后还有吗?”答:“当然!”
当然,我也会继续“照看”下去,藉此在意念里“故地”重游。竹杖芒鞋,仆仆又风尘,如玄奘的西行,如佛教的东传,亦如古丝绸之路上的万象渺远。昔人曾赤足追慕的,沉浮消长;陈农在作品里借喻的,咀讽涵咏。观看时,落实征信,互为镜像。
这两年,我们依然庸常地活着,偶尔在稻粮之外的狭窄空间里吃茶、宴饮、嘚瑟,无聊的时候才想起要谈谈艺术,装点一下本不高尚的灵魂。然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将孤独把玩出成色不一的包浆。尽管,生活常有表面的耸动浮华,但意识里却有萦绕不去的惶悚。生命不过是一个虚构又真实的形态,偶尔悲喜、偶尔嗔痴,偶尔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驴行,然后坐定在自己灿烂生活的废墟里,梦游、环伺,与清欢。一如作品里那些被定格在奇幻魅艳场景里的人们,沉默着,仿佛进入了集体催眠的麻木状态。散如飘蓬的过去、世风的浇漓,横生了芜蔓无序的焦虑。而时间,渐次弥合了精神和肉体的每一处伤口,却也在消弭某种东西。“这两年,你其他时间在做什么?”我不怀好意,皮里阳秋。倏而,陈农展露出他过去常有的孩童般的天真烂漫,笑道:“临摹敦煌壁画,把家贴满,成一洞窟。想想,喝啤酒的时候该多爽!”我讪然,尖诮:“假的!”心智的铁条可以封住所有的窗口。
不可否认,艺术家身上须存有异于常人的“可爱”之处,这“可爱”是经由庞杂粗粝磨砺出的精神裂变,且扎扎实实从生活的土壤里、思想的基因里、追求的信仰里螺旋式生长,胖大!而这,恰恰不是每个人易有的。正如,陈农自2015年在莫高窟闭关汲养整整半年,完成了丝绸之路系列一的作品创作。此后的几年,陈农必定要去敦煌踞守,在每个被打开的洞窟里静习三天,只为静静感受那瞬间扑面的岁月沧桑、摹画那仍不被湮灭的神祇图腾和永不可阉割的精神信仰。而如宗教信仰般的艺术在人类的思想史中,一直是意识最先端的光耀。于是,我在他的作品里看到了丝丝渗漏的一束微光,光线所至,边界即成。
显然,比对丝绸之路系列作品一,陈农已然开始要摒弃他的拿手好“戏”了(我曾以《戏中戏》标题),那原本可以成为他摄影作品风格最大化的表征。如果说,在2016年创作的第二系列里仍存有导演着说故事的欲望;那么,到了2017年创作的系列作品三,陈农的戏剧寓言意识、宏大叙事意识、群像意识都在有意识的逐步淡化。乃至,他竟要抛开成熟的构思草图(陈农有绘制分镜头手稿的习惯)、抛开预设人物、预设场景、制作道具……诸如此类大制作摄影摆拍的套路和手段,甚至开始不再刻意“在乎”熟稔的大画幅相机,而使用称手的120相机;过期航空胶片显影时残留的齿孔和划痕张致沧桑的力量也令他着迷…… 注重摄影形式和仪式的陈农进入了丝绸之路创作的一个拐点。对此,我既担忧,又不无欣喜。因为对于已成风格的艺术家而言,系列作品的质量靠的是加强个性,但因循、复刻的危害是一种个性的软弱,窒令想象力的瘫痪和成长的停滞,当然这里面也必然饱含着某种冒险。但,我的忧虑显然是多余的,系列创作何尝不是另一种精神层面的取经、修行和精进。在一次次进入那些荒芜的“故城”过程中,陈农通过对时间的曝光、通过臆想的意象,试图将过去与现在、历史与现实联结起来。古丝绸之路上的那些存留在历史记忆里的名录还在,却在空间真实里渐渐荒芜。荒芜的,还有生命曾经的信仰。
写于沪上
2018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