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相
文:邸晋军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任何材料的创作,人自身永远是不可逃避的对象。从艺术诞生之始对于人的描绘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而当人出现在图像中时,人的脸总是成为图像的中心。古代大师们都把全神凝练、准确完美的描绘出人的面孔作为通往艺术道路的法门。 “脸”究竟是什么?对脸的摹写,是怎样一种投射?
桑德(August Sander)(1)通过一部摄影图册展现了一战后德国社会的种种巨变,他将这本图册命名为《时代的面容》。《时相》系列从在当下社会、艺术、哲学、商业等各个领域真正具有洞察力的栋梁、公知以及引领消费社会潮流的翘楚开始,全方位立体的拍摄下这些智者的面孔。他们的面孔代表了社会性的那一部分,在此意义上《时相》是对一个时代诸多领域的整合。面孔通过大众传媒得以大规模传播的同时,事实上也正通过“脸”这种重要的传播方式书写着某一种形式的历史。
格奥尔格·克里斯托夫·利希滕贝格(Georg Christoph Lichtenberg)《草稿本》一书中提到“世界上最值得玩味的表面乃是人的脸”。(2) 法国人阿尔方斯·贝蒂隆(Alphonse Bertillon)1882年在巴黎发明的“贝蒂隆识别法”,拍照正面和侧面照片各一张,此法沿用至今。《时相》系列采用了这种正面和侧面的拍摄方式,更加入了背影的拍摄和左右屏立体成像的观看方式,这种创作方式超越了“贝蒂隆识别法”的类型学记录方式也是向威廉·布拉塞(William Brassey)(3)和早在1838年发明立体相机的查尔斯·维特斯顿(Charles Wheatstone)(4)的致敬之作。他们给人类历史留下了宝贵的影像财富和改变了人类的观看方式。这种全方位立体的拍摄和呈现方式也为肖像摄影创作提供了一个新的路径。
《时相》中的面孔被早期经典湿版摄影术缓慢定格在玻璃板或锡板的感光乳剂药膜上,由于感光材料的不确定性和成像的缓慢过程,也使得被摄者具有了独特的美感。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摄影小史》谈到早期相片时曾说:这些相片虽然朴实单纯,却像素描或彩绘佳作,与晚近的相片比起来能够产生更深刻更持久的影响力,主要原因是被拍者曝光的时间很长,久久静止不动而凝聚出综合的表情。曝光过程使得被摄者并非活“出”了留影的瞬间之外,而是活“入”了其中:在长时间的曝光过程里,他们仿佛进到了影像里头定居了。这些老照片与快拍照的暂留掠影形成了绝对的对比...早期的相片,一切都是为了流传久远。(5)这也正是湿版摄影术的魅力。被摄者的“灵光”留存于照片之中,在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后,通过摄影留存下的“灵光”,依然能观看这个世界并和观者对话。照片中“活”的DNA在时间长河中穿越百年与观看者窃窃私语。
将真实的面孔与暗示性的语言场景纠缠到一起,模糊时间性,通过不同时代拍摄的风格和观看方式的改变探讨当代的视觉语境。《时相》中的面孔不会变老,只会随着时间而变的更值得回味。托马斯•马乔(Thomas Macho)将公众人物的脸称为“前置图像”(Vorbild),在茫茫人海中一张脸,很容易瞬间蒸发,相反这些时代的记录者们在各自的行业中不断积累创造和改变着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为时代的创作者留住脸孔的记忆,留下“灵光”。在未来的世界给创造者指引方向,而对于生活,对于我们自己,每一张脸都是独特的“我”。每一张“脸”都是历史的一部分。
(1)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1876-1964),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人像摄影家、时代脸孔的留影者,并被誉为“德国人性的见证者”,新客观主义的代表人物。
(2)汉斯·贝尔廷[德],《脸的历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第1页。
(3)威廉·布拉塞(William Brassey, 1917-2012),波兰摄影师, 1940年被纳粹逮捕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编号3444。自1941他被调入鉴定科,被迫为党卫队拍摄照片,但他冒着生命危险保留下大量底片,如今成为见证奥斯维辛历史的珍贵资料。
(4)查尔斯·维特斯顿爵士(Charles Wheatstone, 1802-1875),英国科学家,维多利亚时代许多科学突破的发明者,包括英国六角琴,立体镜和Playfair密码。
(5)瓦尔特·本雅明 [德], 《迎向灵光消逝的年代——本雅明论艺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第17-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