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的定义
文:劳伦斯·希拉里(Laurence Chellali)
他和他,他们和他们,
同时但又是单数名词。
各种元素构成整体,群体整齐划一,
完美的巧合同步。
(数学)在一个或多个单元里的元素组合,
(艺术)平衡布局之作,
拉长后,成双对的个体-融洽聚合。
各种服饰拼成的校服(裙子、裤子、T恤、夹克......)
集合意味着由不明成分合二为一的人群。
题记:“现代性意味着过渡,短暂和偶然,它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则是永恒和不变。”
——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
此是此 · 彼是彼
文:陈海燕
《集合》系列,是法国女摄影艺术家劳伦斯·希拉里(Laurence Chellali)的作品。基于对她的不了解,我上网检索,度娘最先跳出的是之前备受关注的美国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当然,此希拉里非彼希拉里,用以引出一个关键词——符号。名字是人的语码符号,一个符号多次在相似语境和环境下被启用,使得人们在看到时不再感受符号的抽象性,而具有了特定的概念和关系,成为携带意义的感知。而俄国符号学家尤·米·洛特曼认为:“所有具有符码作用的、引起意识轴上丰富联想的语码都结合了本民族的历史文化背景。”
以上这段表述又引出另一个概念,即文化隔层。当所属的文化理念业已渗透,那么,在观看、认知或创作作品时,我们往往不自觉地用自己熟悉的观念、情感和习惯来编码或解码。
此系列是希拉里历时半年在比邻学校操场的阳台上拍摄的。作为一名来华驻留的外国人,许多在我们眼里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的事物在她那里或许是新鲜、刺激的,这是天然的文化隔层所必然生发的敏感。当然,还有一种藉由特定对象或景象催发的拷问和思索,譬如孩子和成人、游戏与仪式、制服与常服、统一与混乱、无序与有序、集体与个人、自由与拘囿,顺从与叛逆、天性与驯化、独立与依附、从众与个性、表演与真实…… 另外,对场域语码概念的界定与转换,比如中文“操场”的泛指性和西文对playground (泛娱乐化)与drillground(泛军事化)的所指性,以及不同语境下的不同理解,共同构合了对一个事物或一种现象的多元解读。我们可以知晓的是,对作品的品赏和理解是每一个观者选择性“观看”的结果,根植于自身的认知层面、理解角度和关注重点。而摄影对于拍摄者来说,同样是一种选择性“观看”的结果,虽然很多人更愿意称此为“创作”。
就希拉里的“观看”来说,里面有猎奇的成分,但一定催生了莫名的思考从而激发出创作欲,达成内容与形式的统构,并迥异于她以往的风格。对于艺术而言,形式固然重要,但内容的意义和价值某种层面上依然有赖于时代背景。希拉里将此系列的编码与解码有意识的交还给了我们自己,交还给我们的还有那些成年过程中的共同经历与记忆,以及我们心中那些不便明说的种种不同。似乎,当下我们的诸多焦虑的根源得到了一种看得见的理解和共鸣,虽然这仅仅出自于艺术那点“微不足道”的“安抚”。
人性里头对于自由的向往和渴望是终极乌托邦的理想彼岸,这一点从来没有过文化隔层,有的只是定义和程度的不同,因而产生了各式各样的文化休克(culture shock)。希拉里“休克”过吗?对此,我无权僭越给出判定或猜测。至少,她在自己的创作笔记和作品说明里就事论事,貌似看不到任何表明态度和泄露立场的观点,又或是在表达上没有我们想象和期待的那样情绪饱和,以致措辞不愠不火,“平庸”到不免令人失望,如同她作品的呈现效果,“设色”寡淡、“笔线”模糊,甚至作品的尺幅也“平庸”到引发不了任何视觉上抢眼的效果,乃至于作品背后的那个人也仿佛性格飘忽、面目不详。如果作个不恰当的比较,此希拉里与米国的希拉里完全是两种格调,彼是外表强势着作秀,即使竞选败北后“真诚”把婚给离了,也要梗着脖子在退出历史舞台前彪悍着发出一点声响,成为个人鲜明的符号炫耀。
阿弗烈·诺夫·怀海德(Alfred North Whitehead)曾说:“人类为了表现自己而寻找符号,事实上,表现就是符号。”论及此,我们似乎可以重新审视希拉里符号漂变的目的,了解其的用心良苦和举重若轻,那就是“消解”!从作品呈现来说,消解体现在色彩关系的统调里,体现在宏大场面的叙事里,体现在群像对个体的消解上,体现在鼎沸人声的幻听里;从作品意义来说,消解所有可能的先念、立场和道德评判,消解一切文化符号的对立性;从观看角度来说,消解预设的观看选择。从而,尽可能的弱化和虚化摄影本身所谓与生俱来的框取客观真实的能力,本质上仍服膺于主观的特征(我称之为“匡取”的能力),将符号释读的自由空间交还给观者。这也是我个人在码这篇文字时小心翼翼尽力规避阐释作品的原因,怕自己稍有疏忽,就破坏了希拉里的所有努力,成为一名用文本语言转译图像艺术、寄生并凌驾于作品之上“不自量力”的评论者。如同文本的翻译注定要面对一种选择,而每一次的选择都伴随着无可避免的损失,抑或有幸加塞的私货足够好,也仍是对作品本身的一种遮掩。艺术是光明磊落的隐私,不只对艺术家而言,对“理想读者”亦如是。艺术本质上拥有孤独的志向,艺术作品成为商品概念则是另一回事。
我始终坚信,观者从作品里所能感受的一定更多元,码下这篇文字仅是为了表达我对艺术的一点诚意。如果那些偶然突兀在作品和文字队列间的“散点”更华丽地吸引了视线,也不过是因为趋同的集体背景让这些如此突出罢了!很多时候,审视和解码虽无恶意,却也在扼杀另一种自由,而无论是作品还是人,是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一如罗马尼亚作家诺曼·马内阿(Norman Manea)在小说《巢》中借戈拉之口提出的叹问:“自由到底是迷宫的出口,还是迷宫本身的延伸?”
我倒是很想提一点作品引发的关于身体、形象和生命的东西,在视觉文化研究中,这三位一体共同结构了关于生命政治和生命艺术的关系。对此,吉奥乔·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提出过两个概念:赤裸生命(the bare life)和生命形式(form-of -life),而亚里士多德曾有过对人的精彩定义,即人是享有“语言”的动物,且天生是政治动物!但这些论断,都不及《福音书》中的一句:“I’m the life.”来得简单与纯粹。
另外,在观看此系列时,我个人特别关注到其中空场晾晒被子的一幅,由衷感受到艺术语言的美妙和艺术之外的东西,内心充盈着不被认知、自我甘享的秘密快感,就像画面中偶尔被强调的几处着色,出彩的、跳跃的,同时也是欣快的。当然,此是此,彼是彼。
写于沪上
2016.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