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湿度
文:朱浩
从梅雨到台风季,总是傍晚的时候,临弄堂的窗里飘出浓油赤酱的菜香和广播里的天气预报:“相对湿度86%......”
上海有阳光的日子没有什么特色,倒是阴雨或暴雨的日子充满质感。弄堂砖墙、石库门脱色的油漆、晾在天井里的伞、忘收了的褪色的衣服、孩子留在外面的塑料玩具,一切在湿漉漉时才呈现一种沉得住的亮色。
再次走进弄堂,刚动迁的人家还散落着刚丢弃的杂物,人却象是在骤然间消失了的一样。凌乱的厢房或窄小的亭子间窗户大开,飘进来的细雨新风,混杂了房间陈年的霉味,再夹带那户人家多年积攒独特的人气,这一刻也一样湿湿的:陈年白酒味、挥不去的油烟气、隐隐的化妆品香、渗进发黄墙面和天花板的香烟残味、被褥和旧衣服没干透又被焐干的味道……
南市的一个石库门,西厢房里散落一地乐凯胶卷盒、纸卡做的测光换算盘、劣质的红黄绿色滤镜,因此我毫不怀疑是走进一个同好者的家。五斗橱敞开的抽屉里,一堆5寸或7寸的彩色旅游合影或风景照是从相册里抽出来的,也许因为之前塑料相袋受潮,照片的正面布满粘连后再揭开的斑驳,背面则是大块大块黄褐色的水渍。
总相信人的故事在没有人的空镜里依然还在叙述,而影像也不只是色彩和光影,一定含着气味和湿度。
城市景观一如有机世界的衍化,从地貌的变化到其间生态的迭代迁徙,一切其实都是常态。我们过不去的只是情结的坎。回看上海的变,十年、几十年,自然带了一两代人的怀旧;而一百年或更久,便只是史料上干巴巴的几页记录了。
留住《相对湿度》,无非只是影像的徒劳,只为怅然间的丝丝点点情绪,缓缓绽放如那些最细小的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