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也在全摄影画廊里构建了一个空旷却沉闷,刺眼又空洞,平淡中带着荒诞的空间。相较于大多数艺术创作以单件作品展开表达的方式,沈也似乎更喜欢将空间本身作为一个框架,去创造一个叙事。装置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孤立的物件,而是空间中的有机部分。而空间对他来说更像一个画框,他不是要在这个框子里放入几个各自独立的小画面,而是在里面构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由此,这个画框里的空间成为一个象征性的叙事,指向外面更大的世界。
沈也所指向的那个外面的世界不是空泛的,他的创作总是切身的和关注当下的。他常常以日常物件联系起地方的经验,并以夸张的,富有冲击力的手法,来对日常现实做出回应和警示。他曾让窗外一根粗壮的竹子突兀地长进展厅,以自然界巨大生命力去对照当代社会在精神上的贫弱。他还曾以行为艺术的方式,让酒坛子在空中互相碰撞、破裂,以巨大的声响和浑浊的酒气去影射我们喧嚣和醉醺醺的现实。他还曾将一个硕大的法螺横卧在展厅中央,但是香灰塞满了贯穿空气的通道,使它发不出声响。
这次全摄影画廊中的“踢脚线”再一次表现出他作品中一贯的张力。由连续的金色墙面所围成的空间,绿色铁丝网或宣纸材料的踢脚线,以及踢脚线里所漏出的一些断断续续的图像,它们共同构成对我们今天状况的隐喻。踢脚线总是处在一个空间的底部,它是便宜的装饰,随时可被替换;它可以用来掩盖墙缝,也让人别弄脏墙面。但踢脚线正在碎裂,我们通过裂缝或网眼,可以窥见里面相互重叠和遮盖的街道、人物、物件和无数的瞬间。它们稠密拥挤,蜷缩成一个透不过气的世界,但却都只是上面那个宏大的金碧辉煌的注脚。最为悖谬的可能是那些将会在展览过程中被挂在铁丝网上的一把把铜锁,人们喜欢把对于生活的美好愿望寄予在锁上,但它却常常成为对我们生活的扣押,很难说这究竟是反映了某种来自于外界的专横的力量,还是透漏了人性的缺陷。而那条试图踹开踢脚线的腿,却和墙角里的真相一样,断裂成碎片。这是一个需要参观者仰视和附身的展览,我们在欣赏那一览无遗的精致而空洞的整片金色的同时,又不得不弯腰去审视踢脚线里那一段段无数具体却模糊不清的日常。
尽管沈也的创作手法,以及对于空间的构造,是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但其作品的内核却带着直接鲜明的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与此同时,他的作品也是抒情的。这个抒情不是指那种矫揉造作的喃喃自语,而是因为其真诚的态度和真切的表达所带来的浪漫主义的气息。借用王德威在《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中所写的,沈也的这份抒情和浪漫既有对现实的忧患和对理想的憧憬,以及愿意投身现实的情怀;同时也带有沈从文的“抽象的抒情”,即“面对历史的暴力,强调即使个人处在时代风暴里,也仍然有他自为的可能性。外面的世界如此混乱,但借着我们自己身边随时可以触及的生活材料,形成艺术造像,我们仍然能建立一个小的,有条理地安顿生活的方式——并由此扩及到家国社会”。 这就像他创作中常常以自己标志性的光头形象出场,但他却总是背过头去,回避、拒绝,还试着保留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