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流逝的时间
文 / 管郁达
郭鹏在云南艺术学院学了五年的雕塑,不知何故,迄今为止我尚未见到他做的任何一件雕塑作品。作为一位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与他同龄人的卡通嘻哈相比,郭鹏的生活趣味多少显得有些“怀旧”,比如他家居装修的风格走的就是中国古代文人的路子,仿明式的家具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茶具,墙上挂的是古琴琴谱的书法条幅。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位雅好琴棋书画的文士之家。

郭鹏的“制像”活动大概开始于2003年。在那组名为《Top One》的作品中,他用黑白胶片翻拍了一些商业时尚杂志上的“美女”图片,将其冲印为一寸大小的银盐黑白照片,然后手工上色。这些一寸大小的照片被刻意剪裁为锯齿纹样的花边,装裱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流行于中国城市家庭的那种简陋朴素的纸质或塑胶相册上。与此同时,他在四川达州、昆明、重庆、 成都、广州、武汉、南京、杭州等城市实施的行为摄影《祝你们幸福》,也是自持相机免费为年轻情侣拍照,然后自己在暗房里手工制作成发黄的一寸老照片,按被拍摄者所提供地址寄出去。郭鹏的这种“伪经典”式的合同文本艺术样式无疑具有一种现代寓言的气质。老照片所传达出的历史感和近百年来中国人的精神情结,使它成为一种“追忆”时间的最好媒介,从中我们可以体察出些许现代性与历史沧桑感的缠绕。一寸照在1949之后中国社会组织形态整齐划一的“单位”结构中无疑是人们身份的标识和代码。它所呈现出的某种“经典”意味的形式,使艺术家找到了一个“追忆”时间,反省当下的缺口。顺着这个缺口,郭鹏对当代文化徒有的虚名的物质主义和空虚插入了一把尖锐的匕首。这种自省式的批判立场,构成了早期郭鹏看待图像的态度。

与自以为“进步”代言人的某些新媒介艺术家不同,郭鹏对技术进步及其工具理性的所代表的“进步”观念深怀疑意。也可以说,郭鹏的时间观是向后看的。2004年创作的《翠湖》、《风景线》、《失乐园》就是三组带有伤感气质、夕阳挽歌式的作品,它使我们想起隐逸诗人陶潜“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伤逝与悲怀。这几组作品仍然沿用了银盐黑白照片、锯齿边纹一寸照的形式,但是注入了艺术家更多的关于时间的思考,也更加具有抒情性,代表着艺术家从现实批判到诗意关怀的转变。《风景线》中幽灵一样的人群、还有刻意做旧的翠湖风景,都表达了作者当时的无可名状的忧伤与悲情。

2005年-2006年是郭鹏“制像”活动的高产期,他创作的《残雪》、《梦游》、《玩偶》、《消逝的风景》(2005年)、《惊梦》、《地震》、《在天空之外》、《翠湖》(2006年)这几组作品,都交织着现实与梦想的转世与轮回。艺术家徘徊在理想与现实的边缘,显得自如、平静而超脱。时空的交错与平行构成了图像叙事的两个维度,仿佛一个二声部的合唱,复杂中仍然保持了一种单纯的主调性。在《消逝的风景》这组作品中,郭鹏显示了他独特的图像语言叙事才能,他煞有介事地虚构了一个类似“刑事侦查学”中“现场”,使平凡的事物获得了一种奇观的视觉效果,从而使讲述本身成为作品唯一的存在方式,这是一种具有反讽意味的后现代图像文本,使得郭鹏的“制像”活动颇为独特。而在《翠湖》这组作品中,被反复观看过的那些景物失而复得,被艺术家赋以了一种现实的诗意和安详的美感,“翠湖”在这里成为一个时光倒流的“通道”,经过这个“通道”,郭鹏再现了昆明这个标志性的城市景点往昔的美景与旧事,使熟知事物的重新变得陌生起来。同样《在天空之外》也是一组改变观看方式的作品,艺术家在平凡的事物中发现了一种内在的诗意。

这种内在的诗意是理解郭鹏作品,特别是2007年至今创作的这些以树丛、草地、河流、庄稼地为题材,以表现阳光与空气的质感为主的这些作品的关键。和以往,特别是2003、04年前后的那些作品不同,这时的郭鹏已没有那种“愤青”式的现实批判厌恨,他从一个现实的厌恨者转变为一个自然的发现者,他将自然视为更加永恒的一种存在,试图从中发现新的能量和灵感。所以,我觉得现在的郭鹏有点像一个隐居于各种自然现象中修拉式“印象主义者”,只不过与印象主义者不同的是:郭鹏观察与描绘自然的方法是文人的、散点的、中国的,有点漫不经心和身体享乐主义的趣味。而修拉他们是科学的、结构的、严肃的,思考的路向也倾向于形式的抽象。

时间是一切“制像”活动关注的核心。郭鹏的“制像”活动也一直将流逝的时间作为他艺术实验的一个方向。他迷恋于手工的制作过程,用相机去捕捉现实的景物,用抒情的笔法去捕捉阳光下最微妙的光影变化,用自己的感受力捕捉眼前的一切,他将对自然的描绘视为一个对话的过程,从而使其创作超越了简单的工具进步论阶段,上升到一个诗意的大美的境界。郭鹏的作品其实是所谓“新媒介”的对立面,他关注的是艺术与心灵最为密切的那些基本问题,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他学了五年的雕塑而“放弃”雕塑的原因吧?艺术与媒介的进步无关。对自然而言,郭鹏只是一个虔诚而狡谲的“制像者”。

2008年4月25日夜于昆明翠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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